將身體轉化為容器,開放給植物介入與寄生,容許花朵、枝葉鑽入皮膚、恣意生長、吸取養分。隨著不斷的共組與解離,意志與脆弱交織,她的身體逐漸與有機物融為一體,最終孕育出這本作品《花之器》
在台南專賣攝影集的書店「新泰興」晃逛時,我被一本封面詭譎迷人的攝影集深深吸引。
這本《花之器》令我不禁聯想到2024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、韓國作家韓江的小說《素食者》中,女主角英惠在思覺失調的狀態下,任人擺布的模樣。書中英惠的姐夫是一名藝術攝影家,他帶領英惠拍攝身體彩繪的影像——繽紛花卉、人體交纏、氣氛詭異。在拍攝過程中,姐夫甚至試圖與她發生關係……這段劇情令人不安,也讓我對藝術與欲望、觀看與被觀看的界線有更深思索。
靠近書架時,我注意到店主特別在書的兩側貼上攝影師的創作理念。這才發現,《花之器》的創作者許曉薇,與《素食者》中那位以創作之名消費女性的姐夫大相徑庭。她的作品反倒更像是書中那些受苦的女性角色,在藝術中終於找到一個宣洩與自我修復的出口。
許曉薇坦率地揭示她的創作背景:「相貌不佳的我,成長歷程中飽受他人冷眼。青春期停滯不長,體態肥胖,遭同儕忽視,也不受異性青睞。反覆在暴食暴飲與減肥催吐之間循環,也深陷自慰與性幻想的漩渦。」
她將全部心力投注於學業,成績優異。然而,研究所期間卻遭遇瓶頸,病魔也悄然而至。2011年聖誕節前夕,她得知那顆長在皮膚上的痘痘竟是皮膚癌。在異地求學、追尋夢想的路上,她飽嘗孤獨與現實的重擊。
在這些經歷中,許曉薇開始以鏡頭捕捉自己。從《櫃子裡的人》(2014)到《有容乃大》(2011)等裸體自拍作品,她用鏡頭揭示身體多年所承受的壓抑與掙扎。而長達六年創作的《花之器》(2016–2022),更是她身體與情感深層對話的延續:她將身體轉化為容器,開放給植物介入與寄生,容許花朵、枝葉鑽入皮膚、恣意生長、吸取養分。隨著不斷的共組與解離,意志與脆弱交織,她的身體逐漸與有機物融為一體,最終孕育出這本作品。
反覆閱讀《花之器》的創作理念,另我不禁想起《素食者》中英惠與姐姐仁惠在父權壓力下成長的痛苦經驗。集體意識對於美醜、性別、身體與邊緣存在的偏執,壓迫著無數人的日常,使我們不自覺地養成自卑、防衛與壓抑情感的習慣。在這樣的壓力下,我們又該如何釋放與表達?《素食者》裡選擇走向死亡的英惠,某種程度上是勇敢地拒絕既有體制;而身為「活著的仁惠」——也就是我們每一個人,又該如何繼續走下去?
許曉薇的創作理念提供了另一種可能:她將內在的痛苦轉化為創作動能,讓悲傷、憤怒、壓抑,透過攝影、藝術、文字得以安放與重生。她提醒我們,在人生低潮與情緒困頓時,創作本身,就是一種自我照顧與再生的方式。
透過分享《花之器》,我想向所有擁有類似生命歷程、並以創作回應傷痛的人致敬。謝謝你們的敏感與真誠,讓世界因為這些作品而更豐富動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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